理宗即位仅仅五个月，社会上就出现这样的大事，这给史弥远的反对派提供了一个新的机遇。他们感到，机会来了。你读过唐代诗人许浑的诗吧，“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真德秀等人掀起的政治风浪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发生的。

问：现在我看到的史书关于湖州事变的表述，差不多都是对济王表示同情，说皇位本应是济王的，济王是被史弥远派的亲信给害死的,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答：我认为不能把济王之死说成是史弥远个人的阴谋。命秦天锡以医病的名义去湖州谕济王自裁是朝廷决策，是太后、理宗和史弥远共同决定的。因为当时是由太后垂帘听政，杨太后是个铁腕人物，谕济王死的旨意绝对离不开太后，当然也离不开理宗自己。事实是，湖州事变后，真德秀等几位高官在理宗面前指责对济王问题的处理不妥时，这个年方二十的年轻皇帝毫不松口，一再回言：“朝廷待济王已至矣！”

问：那为什么朝廷当时不公开宣布济王谋反的罪行，而采取这种“低调处理”的方式呢？

答：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为了减少杀戮。因为如果把这事公开以谋反之罪处理，那就不知该有多少官员“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当然也可能考虑到济王的夫人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但这种“低调处理”的方式却在政治上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反对派立即提出“济王无罪”，应该给济王赐爵、立嗣等等要求，挑战理宗的合法地位了。

问：我想插问一句，可不可以把济王湖州事件看成“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答：您这问题提得很有意思。“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指的是官逼民反，是被压迫被剥削的群众起来反抗封建的压迫与剥削，而济王的湖州事变显然不属于这一范畴。湖州事变属于封建统治内部皇族之间的夺权斗争，其政治动机与目的是争夺皇位。我在前面已一再提到，按其封建制度的规制，济王与理宗虽然都是皇子，但宁宗死后由太后做主立理宗为帝且垂帘听政，理宗这个皇帝就是合法的；济王起来造反，声称要夺回皇位，按律法就是犯了谋逆的大罪，凡是支持济王造反的人都难逃脱王法制裁，所以不存在“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问题。

问：我听您讲这问题时总是把“太后”抬出来，是不是有故意为史弥远开脱之嫌？

答：我无意为史弥远开脱什么，我只不过是讲清历史。因为封建家长制决定了家长的权位。宁宗去世后，皇室中最高的权威就数太后。当时朝中的大事绝对离不开太后。现在史学家在讲“废济王，立理宗”和“湖州事变”时都只讲是史弥远“擅自废立”和“擅自处置”，讲是史弥远杀济王，这不符合历史事实。

问：教授，最近我看了一篇文章，说济王是唯一的合法的皇位继承人，“湖州事变是民众对史弥远专政与废立的一次自发性抗议”；尽管济王告变讨叛平乱有功，但史弥远还是要置他于死地，所以济王之死是南宋后期最大的冤案，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答：这是个流传将近八百年的自相矛盾的悖论。

问：怎么自相矛盾？

答：你看，这个观点，首先讲济王是唯一的合法的皇位继承人，理宗的继位是非法的，所以济王起兵夺回本来属于他的皇位，是正当之举，所以济王无罪。但这观点接着又说济王对潘壬兄弟等兵民的镇压是“讨叛”，“平乱”，济王告变平乱“有功”。这就是说济王的湖州事变是叛乱。你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的悖论吗？如果说这观点的第一个论断成立，就是说济王起兵是正义之举，那么第二个论断说济王镇压潘壬兄弟兵民的行为就不能说是“讨叛”、“平乱”，说济王“告变”、“讨叛”、“平乱”有功，而只能说济王对正义之师的背叛，是对正义之士的出卖，济王何功可言？如果说这观点的第二个论断成立，就是说湖州事变是潘壬兄弟等兵民叛乱，那么这叛乱的核心人物就是济王，这只能说济王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这又怎能说济王无罪呢？——所以这是个典型的悖论。

问：是啊！七百年来，怎么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呢？

答：这就是人们常讲的习惯势力。也可以说是“软实力”的力量。人们的思维一旦陷入了某种思维定式，就会本能地产生一种思维惰性与排他性，就不会再去怀疑其正确性了。记得胡适先生当年说过：对事要从无疑问处找疑问，对人要从有疑问处找无疑问。这是一句克服人类思维“盲点”的至理名言。当然也还有另一因素，即因为这种“传统”观点一直占统治地位，执掌舆论大权都是这批道学家，所以任何其他和它相反的看法都被看成是异端邪说而被扼杀在襁褓之中，无法获得生机。

问：那您认为济王之死是不是南宋后期最大的冤案呢？

答：我认为湖州事变中的济王之死不是什么冤案，而是他自己自作自受，自取灭亡。前面我已讲到，济王从来不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理宗的即位是合法的。在理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下，济王接受“黄袍加身”，举旗反叛，这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尽管他有反悔的表现，但覆水难收，功不抵罪，按封建律法，该死。第二天他发现形势不对，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立即反过手来，拿起屠刀，将拥戴他的兵民统统杀死，手段残忍，血债累累，这是丧尽天良，按天理人伦，他也该死。总之济王以自己的政治行为给自己选择了条不归路。他只能死路一条。无论是朝廷或者民众，两边都不放过他。

问：教授您这观点很新鲜，说济王镇压潘壬等民众的行为也该死，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在您看来，济王“谋反”亦不是，“镇反”也不是，那么济王该怎么做才是呢？

答：我认为济王这个人最糟糕的是他忘记了《老子》的教导：“祸莫大于不知足。”他太贪心，且根本不懂政治。济王本来不是沂王亲生，他之所以被选择入嗣为沂王子，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运气。他之所以由沂王子入选为皇子，同样是运气。但他当了皇子后以为皇帝宝座就一定是他的了，所以就口出狂言，要把史弥远流放八千里，并出言伤害太后。结果皇帝的宝座被理宗坐去了，他从“郡王”（从一品）晋升为“王”（正一品），按理说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好好地过一辈子“王爷”的生活，从此再不介入任何政治，这是“三十六计”中的上计。但他不知足，他念念不忘他的“皇位”，一有机会还想夺取皇位。因而他接受潘壬兄弟等兵民的“黄袍加身”，发布文告公开造反。事情走到这一步，政治上已没有回头路了。但第二天发现这事根本不可能成功时，他就来一个“反戈一击”，对潘壬等兵民进行镇压。这只能暴露这个人品性的恶劣。其实，当济王发现举事不成的情况下，唯一正确的做法是坦言相告潘壬潘丙为首的太湖渔民，说这事不能干下去了，你们各自逃命去吧，这里一切由我担承。然后捆绑自己，向太后“负荆请罪”，抑或可以取得太后的谅解，发发慈悲，放自己一条生路。但一般说来太后是不可能开这个“恩”的。因为这是政治。任何社会的政治游戏都是有规则的。别说你不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即使是亲生骨肉，太后为维护封建的王法，她也不得不赐你以“自裁”谢天下。而今济王却想以牺牲几百号兵民的生命给自己赎罪，人家能放过你吗？太可笑了！总之，济王这个人无德无才，他的下场全归他“自作孽”。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