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洛陽>關於祖父史銀方的回憶錄
2025-03-05 22:20:19

耕讀持家的奮鬥者——史銀方

——關於祖父的回憶錄

 


祖父史銀方,字雲亭,1887年(清光緒丁亥年)出生在孟津縣(現為孟津區)上古村。當時非常窮,臯祖帶著兩個兒子永和(小名羊)和永生在鳳凰山南坡靠近山頂的地方開了六個小劈兒(即「小片荒」),種點玉米、小麥和大豆,勉強度日。永生娶靳氏,無兒無女。永和娶沈氏,生三子,大兒元印娶婁氏亦無後,二兒元泰娶蘭氏生金倉,三兒元亨娶靳氏生金庫。臯祖和兩個兒子及長孫元印後來葬於山頂南坡的第一個劈兒裏(龍剛弟的資料認為金庫葬於山頂,元印葬於北墳地,待查)。元泰公與無亨公合計分家,將老院中間用一道墻分開,元泰公住西院,元亨公住東院,把東關一畝半老地產賣給代種人,鳳凰山上五個小劈兒也賣了,分置山南墳地那塊地(屬元亨)和山北老墳地那塊地(屬元泰)。金倉娶韓氏生四子,即君銘(方)、君鳳(銀方)、君臚(福祥)、君閣(福聚),即我的大爺、爺、三爺、四爺。(東西老院在改革開放後二哥龍章遷出東院,京品弟在合並後的院落上重新規劃,建起了新居。)

爺爺少年時代即有經商意識,9歲到13歲是給大地主高家打短工,作長工。主要是摘棉花,積累些小錢。由於他手快、肯幹,人家送他個綽號「磕頭蟲兒」。14歲開始學蒸饅頭,賣「尖蒸饃"。幹了幾年,又積累了一些小錢,開始到洛陽闖蕩,一是學理發,二是「倒布」,即把農村織的粗布收起來到洛陽賣,賺差價。結果學理發很快出了師,自己另外開了個理發店,生意十分紅火。爺爺會「盲剃」(蒙上眼剃頭),還會拿揑頸椎、肩膀,即現在說的推拿按摩治療頸椎病和肩周炎,效果神奇。不少名人把他請到家裏理發。以後洛陽理發界成立了個雲亭社,推他為社長。他開始有了字號,名銀方,字雲亭。1923年,店裏正在忙碌,突然來了三個便衣警察,對著爺爺的重要合夥人李響當胸開了兩槍。李響個子很大,會些武功。直到文革後我才從同福嫂子那裏得知李響背著爺爺參加了紅槍會。這個事件對爺爺刺激很大,他覺得洛陽不安全。於是托東蔡莊我同福爺(與同街王同福重名)和同聚爺(也是爺爺的重要合夥人)把店盤給了別人,長期跟隨的徒弟隨店走。

爺爺1923年底帶著多少年來辛苦攢的錢返回了老家。這時,另外三個爺爺都已從老院遷出。大爺最先遷出。他是高家趕大車的,甩一手好鞭子,過年別人放兩響炮,他能一鞭子把起飛在半路的炮仗打下在地面爆炸。打牲口只打痛點,輕輕一打牲口便老實了。他性子急,很熱的飯幾口就喝完,急著去幹活,所以非常被東家看好。一次高家的閨女想要自己帶著伺女到地裏搞點青麥弄成年轉兒吃,是玩耍活動,誰知遇到了幾只狼,倆人大聲呼救,各自揮舞著鐮刀自衛。恰巧大爺趕著空車路過,飛奔過去,一鞭子打到頭狼的眼睛上,鞭聲也十分響亮,幾只狼逃跑了。得救的兩個女孩還在渾身發抖。大爺把他們扶到車上,安全送到家。誰知高小姐本就對大爺有好感,這次是實實在在愛上了大爺。高家是書香後代(晚清解元),用很文明的方法處理了這件事:托人給大爺說了一個對象,就是我們見過的大奶,又買下趙軒家的東院,劃撥了青年隊、牧羊溝、山南的8畝地給大爺,還操辦了大爺的婚禮。三爺跟人合夥做生意,發跡迅速,到南溝買了院子成了家。四爺是自己到東溝挖了兩孔窯,也成了家。

爺爺回老家落下腳就托人買下劉坡一家地主的地,他也是剛從上古高家買到的。爺爺又加了點錢搞定。又托人買了董發財家和張盤梁家的地。此外,把房子也整了一下。

這時,已進門幾年固守老家的大腳奶既高興,又勞累。原先只有北院老墳那半塊地還能料理過來,這下幾十畝地可真懵了。

非但如此,1920年初夏從大奶懷裏抱過來的老二當了親兒子,圈裏的幾只羊是爺爺專門買來給兒子喝羊奶準備的。爺爺不在家時,是姨奶(劉娟,大腳奶劉芳的姐姐,小腳,住縣城仁義街)帶著一大幫親友經常上來幫忙料理地裏家裏的雜七雜八的事情。家裏這麽多地光靠親戚們種不過來,爺爺想了個辦法:請季節工。他有個固定的團隊,團隊成員的家無地或地很少不足以養家,還必須是不吸大煙不嫖女人不賭博的正派人。只在耕種、收割兩個環節上來幫忙,報酬是囤裏的麥子。每次都打發的很滿意。以後爺爺又改變了經營方式:代種。解散團隊,讓每個人自領一塊或幾塊地,最後地分的差不多了,他們自定的租疇,爺爺給他們留的余地很大。家裏留種的只有山南的幾畝花地、村東頭的幾畝麥地、牧羊溝的幾畝紅薯地。

家裏雖然有這麽多地,但日子過的還是十分節儉。只有男勞力和男孩子有權吃白饃,凡是女的只許吃黑饃。那時還不知道黒饃營養豐富的道理,只知道吃黑饃是差的待遇。

作夢都沒想到,租出去的地和留下來的地中的五畝都不是我家的地,是雲亭社的集體土地,爺爺只是委托管理人,每年收的利益全分給了雲亭社成員。怪不得日子過得那麽緊。

1924年初夏,爺爺得到一個消息,李響死後,他漂亮的媳婦帶著兩歲多的女兒被族人逼著嫁到三十裏鋪一個大戶人家作二房。不到半個月,受不過長房的毒打欺淩上吊了。爺爺馬上和幾個爺爺商量了一下,立即當夜帶了十來條槍(多是土槍)到了三十裏鋪司家,由爺爺出面說明李響和史家定過娃娃親,趁現在孩子沒人照顧,帶到史家養更好。司家順口答應了,爺爺留下了5個銀元,女孩向繼父母瞌了頭就被帶回上古做了童養媳,這便是我的母親。整個過程還算和平,也很悲涼。

爺爺沒上過一天學,在成長過程中用心認字,很尊重有文化的人。在洛陽那個按摩師傅是個山西人,在洛陽也只教過他這個徒弟。師傅有幾本古醫書,爺爺認字少看不懂,只記得一本書名是《洞天傲姿》,是秘傳中醫外科。師傅說爺爺,你把這一本看懂了,你可以開醫院了。本來這些書要傳紿你的,你認字太少,就推拿一項就可以了,理發用得著。最終那些「神書」還是被師傅背走了。那是爺爺第一次對文化的重要性有了刻骨銘心的記憶。在理發過程中接觸過很多文化人,對他影響也很大。所以從早就下定決心讓後輩子孫學文化。

一次爺爺和大腳奶在絞水,趙軒家門上貼了一幅對子,圍觀的人不少,爺爺奶奶兩人打賭,爺爺能認下來,奶奶就自己絞水自己挑。爺爺輸了,除了挑水,還得一個跟頭連著一個跟頭翻到家。大家一起哄,爺爺只好應戰。結果對聯裏一個字爺爺認不下來。就是秋天的秋字的異體字「䆋」。王天仁認下來了,大受喝彩。爺爺輸了,只好一個跟頭連一個跟頭翻了50多米到家門口。這次,讓一街兩行人看了一次熱鬧,也讓爺爺進一步下決心讓後輩人學好文化。

大腳奶個子高,大眼睛,雙眼皮,身材出眾,與眾不同的是很有力氣,還會些武術。對父親非常好,視如己出。爺爺很早就請人來家教寫字,後來送私塾讀書。伯父就是跟著父親學認了一些字。再後來送父親到陳州坡讀初中,高中上的是省立高中,即現在的洛一高。那時的高中師資水平不低,父親的幾何、代數是全英文課本,老師也必須熟悉英文。學費當然很高。

一個小農民家庭是供不起一個中學生的。爺爺一是有決心,二是家裏還有些底子。有決心才能調動資源。那時爺爺略有積蓄,是個基礎。後來家裏發生了一個轉折,1939年大腳奶大出血去世,1941年迎來了新的奶奶(偃師縣省莊底疙瘩的底秀花,小名用),漂亮,雅氣,善良,小腳。幾乎所有內在性格都和大腳奶相反。這就是我最親、最親的奶奶了。這個奶奶還給我帶來了一個善良的姑姑(單名雪)。這個奶奶只有一個妹,人很漂亮,但是個殘疾人,小兒麻痹失去了腿的主要功能,整天紡花,心勁兒又足,整天趕時間熬夜,賣線攢足一百多個銀元時,累出病撒手人寰了!姥婆(奶奶的母親)了解到當時我們家學費吃緊,就讓奶奶把這一百多塊銀元交給了爺爺,爺爺眼睛都濕了,讓在家裏的窯窩兒裏用紙寫了個牌位,寫的是底秀榮之位,讓父親每次去洛陽上學之前都要在這個窯窩兒前瞌個頭。後來,房子改建,拆了窯窩兒。但這個早早離世的姨奶卻永遠記在我們全家人的心中!

姑母名叫史雪,1926年出生,2018年辭世,享年92歲。雖系高壽,亦令人痛心! 姑的外婆家姓底,省莊人。外公早年謝世,外婆帶著兩個女兒艱苦度日,大女兒底用嫁到附近蘭莊,只生了一個女兒(我姑),丈夫不到十年即病逝。奶奶是1908年的人,爺爺是1887年的人,爺爺大奶奶21歲。父親只小奶奶12歲。當時是父親趕著牛車到蘭莊將奶奶和姑姑接回來的。姑姑在蘭莊時就訂的娃娃親,姑父就是西蔡莊的趙發枝。後來爺爺知道後,到西蔡莊了解了姑父家的情況:很窮,如果不答應這門親事,姑父不可能再找到對象,面臨絕後的困境。爺爺的兄弟們紛紛表態,拒絕這門親事。當約定的婚期要到時,爺爺的弟兄們組織了個保護隊伍,有三根快槍(即步槍),九根土槍(火藥槍),兩把手槍,分別埋伏在東門樓上(東柵欄門上邊的屋子)和更樓上(在北打麥場的東邊),氣氛很緊張,防止趙家搶親。爺爺當時很憂慮,出命案不好,又同情趙家怕絕後,打聽消息的人回來報告爺爺,說趙家只有兩桿槍,根本別害怕,人已到劉坡。爺爺臨時決定,一個人去迊接,讓自家的槍隊都撤掉。爺爺見到姑父時,訓了他一頓,讓背槍的人都回去。帶姑父一行進村,向眾人都行了跪拜禮,忙活了半天才讓姑姑上轎。由於來不及采辦鞭炮、嫁妝,五爺帶槍隊統統向天射擊送行,是村裏最隆重、最別致的一次婚禮。那一年姑姑十多歲出嫁,我才出生沒多久。奶奶說,姑姑臨走又去抱了抱我,眼裏一直含著淚。事情過去幾十年了,回憶起來依然百感交集!

當時國內政局很亂,民生雕敝,工作難找,父親高中畢業後在中央軍作「書記」。這個「書記」與我們今天理解的書記大相徑庭,只是個記錄人員,有一點點秘書的味道。就這,爺爺很滿意,畢竟脫離了下九流(理發)的出身,走上了一個文化崗位。後來幾經周折,調防到南京,作了少校軍需官。不久,又蒙冤被當作「共嫌」住了100天國民黨的監獄。當時解放軍正要渡江,國民政府潰敗,父親被釋放,對國民黨失望之極,舉家冒著槍林彈雨連夜北渡逃回老家,被安排作人民教師。這個,爺爺也很滿意,因為成了「國家的文化幹部」。不久,土地改革運動來了。第一次普查土地覺得我家沒啥,人均地稍多點。駐村工作員問:東古洞那麽多戶人家都找不出一戶地主?這時有人揭發我家地很多,還租出去。而且家裏僱人了。我家原來僱的小長工才13歲,後來辭了。又僱的老石爺,無家無妻無兒無女,年紀大了,是東蔡莊爺爺的同行摯友同福爺家的親戚,東溝王老根的媳婦石素貞(外號石老虎)的哥哥,來我家說情我爺才允許來「幫忙」的,住街西頭溝邊我家空院子的窯洞裏。基本算個半勞力。工作員說,這不是僱長工算什麽?這不是地主富農算什麽?馬上下令抄了家,牛及大家俱也分了。

父親當時也參加了土改工作隊,什麽土改政策都懂,聞訊趕回,與工作員算剝削量,怎麽算也算不上富農。工作員大怒,說:算不上富農就算地主吧!隨後大喝一聲:捆起來!一剎那父親被捆得像粽子一樣,威脅說遊街結束槍斃。當時嚇壞了爺爺,到處找人,找了當臨時村長的伯父、村幹謝然等。土改工作小組冷靜下來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放了父親。縣教育局也覺得父親沒錯,重新任用。過了一個時期,土改復查,改為小土地經營,比小土地出租稍輕。這兩者均被列為「其他」成份。但被分走的車輛、牛和農具不再歸還。這真是洛陽版的《槐樹莊》。不同的是:我家是錯劃,爹是對的。土改政策是:革命軍人或其他公職人員家中勞力不足僱用人員的,按其他成份處理。其他成分大體上相當於上中農。但在爾後的各種政治活動中,村裏的基層人員顯然忘記了已經糾錯過了,仍然把爺爺當地富。例如,爺爺還經常被抓去和地主一起做「義務工」,就是沒任何報酬的勞動,和勞改犯一樣。另外,平時勞動,包括積肥、出工等,爺爺每個月掙400多分,是一般人的兩三倍,結果被抹(音麻)下去200分。每個月都這樣,可每個月爺爺照樣拚死拼活地幹。我只是幫爺爺割草,爺爺每次收工挑一大擔回去漚肥,還樂觀得不得了。

對我的上學爺爺很關心,也很放心。每學期結束學校都在校門口的墻上公布學生成績,爺爺都細心地看。1956年我初小畢業被校長郭崇炎和村長保送到張盤上高小,享受保送資格的也只我一人。爺爺感到很欣慰。1958年高小畢業考初中,三中(平樂)是三取一。一中(縣城)是四取一。當時只考慮縣城離家近,可以跑竈,就定下考一中。同去27個同學,就考上了我一個。爺爺接到錄取通知書,哭了,我看著爺爺的胡子都在發抖……當時我並不知道考上學的意義有多大,但爺爺理解要深刻得多,他要培養出笫二代有文化的人!

那時農村學校經常放農忙假,以後進入災荒年,還「放長假」。什麽時間通知,什麽時間開學。這些假期,除了勞動之外,利用一切空余時間學習,高一個年級的王水長(王小套),他的書和舊作業本我都借過來自學,以後又借外村三年級的書和作業,結果二年級上學期把整個初中的課程都學完了,作業是人家舊作業本翻過來用,我做完的作業一本一本很整齊,交給了各任課老師。老師也一頁一頁地批改。這事很快傳遍了全校。我寫的作文,老師油印成「頁子」發到同年級各班學生的手裏作「範文」。上課照樣認真聽課,平時成了義務輔導老師,給同學們講作業、解難題。我成了班裏的三好生、五好生、十好生、雙十好生、模範團員。我每次得的獎狀都拿回來給爺爺看,他特欣慰。

那時候,我跟著爺爺挖藥,開始是南場的王遂甲(二哥龍章的幹爹,醫生,兒子王清朝是我們的同學)收蜜蜜罐兒根(學名洋地黃),我們就挖這個。以後挖防風、毛軲轆蛋根(學名天花粉),這個加工復雜,但價錢好。這樣,學費解決了,我還學了點謀生的本事。可惜六零年底,爺爺被叫到南場去批鬥,被田x(不便說名字)照著爺爺的腰椎尾椎猛踢猛打,當場昏倒。鬥爭既沒有名目,也沒批判詞,就是把人抓去打一頓了事。事後才知道是生產隊的指標沒上去,拿不知就裏的爺爺頂缸、當出氣筒。其實爺爺當時已不在黑五類之列。爺爺腰椎尾椎都受了傷,臥床半年就走了。臨走前父親和我在身邊,爺爺喘著氣交待了很多事,第一條就是一定繼續供我讀書,把學上完。父親只管點頭,從頭到尾沒回答過一句話,最後拉著我的手放到父親的手上,喘半天氣說了最後一句話:要孝順你大。(當時叫我爹是大)

顯然,爺爺把接力棒交到了父親手上。不到一年,可憐的奶奶被應西伯誤紮心臟致死。享年54歲。父親把伯父(明道)、四大(鴻勛)、二伯(安)、幹爹(高天由)和我召集在伯父家開了個小會,正式宣布我歸父親管理,我同意了。介於我家的復雜情況,父親想了個主意,一是讓我在王媽處要學費,二是家裏負擔大,接割不上時在伯父和四大處要接濟,一下子緩解了各種對立情緒,讓我順利走出小圈子,回歸大家族群體。我也沒有辜負父親和王媽以及整個家族的希望,整個高中階段的大考中考平均成績98分,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華東師大。父親為此在平樂請了三桌,除三中的老師外,一中的孫景雲、尤守成、郭鐸等老師都參加了。那時,我是村裏的笫三個大學生。第一個是解放前和德誌自願選投(那時沒統一高考)中央大學法律系,第二個是1960年王優苗考入河南醫學院。一個三千人口的大村,才出了3個大學生。不管怎樣,我是史家的第一個大學生,父親是很高興的。文革之後,弟弟京品和建昭也考入大學學習,也是史家之又一次驕傲!父親曾為一個兒子是書記、一個兒子是教授感到非常滿足和自豪。

隨著歲月的流失,無形中,我和弟弟京品成為爺爺、父親之後的第三代發力人。女兒陸敏18歲大學畢業,之後沒多久參加洛陽市英語教學大賽獲得第一名,不久四地市英語教學聯賽又獲笫一名,接下來省英語教學大賽又名列前茅。教育廳長想看看陸敏啥樣子,找遍全場也沒人影。原來孩子小,比賽完了,想家了,搭車回洛陽了。沒辦法,只好讓兩個女校長中年齡小的一個上臺替陸敏領獎、照相。那是河南省英語教學特等獎、英語教學十佳教師獎啊!當時洛陽報、洛陽電視臺、洛陽廣播電臺都進行了詳細報導。我父親聽說後無限感慨:「我教了一輩子書,也沒得過這榮譽啊!」

又過了兩年,陸敏又偷偷考取北師大的碩士,在不影響正常工作情況下畢業了,何其艱難l緊接著又考取西南大學英語博士,幾百人就錄取2個。這下問題來了,要調檔案,要脫產學習幾年,不讓單位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但校長馬建西死活不讓去上學。這時,京品出面,坐在教育局等21中的人去告狀。品說,「你們回去吧!你們校長說一百遍我一句話讓他等於零!」結果第二天市教育局就讓孩子把檔案取走了。我父親得知孩子考上博士的消息,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哭了很久,我和海桃安慰了好一陣子。後來,詩蕊考碩、外甥菲菲考上博士,都給史家添上了一道鮮亮的彩虹。

以後,陸敏考上了博士後,評上了正教授,當上了貴州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還是烏拉圭、厄立特裏亞孔子學院院長……爺爺、父親和弟弟及家人們的期望都實現了。現在我們一家都從教,孩子們也都站在大學的講臺上。耕讀持家的主線在延續著。一個家長的戰略眼光對後代子子孫孫的成長何其重要!家教,無疑是家族發展壯大的靈魂。

 


2024年7月12日 於洛陽

史龍身(河南洛陽真定史氏28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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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龍身簡介

史龍身(1944.4.4—),真定28世,原名史龍淵、史龍申,乳名三江、妮子。出生在平樂鎮上古村的一個農民家裏,家境十分貧窮,在爺爺的教育下,從小立誌讀書,當時在小學就自學《論語》、《孟子》、《詩經》、《易經》、《左轉》、《資治通鑒》的就此一人,而且是課外完成的。15歲前便有他創作的《小貨郎》、《事務長》等詩劇流傳於鄉裏。1959年初寫了一張大字報,都是七言詩句,句句是事實,而且語言生動形象,很多人都背了下來。誰知道馬上驚動了公社領導,張萬宏書記親自帶人來調查。因為沒有具名,幾個領導判斷一定是六十歲以上的人寫的:毛筆字,字還特別漂亮,內容切中要害。最後有人看到「是妮子貼的」,張書記了解到是一個14歲的孩子時笑了。把父親叫去,把老奶奶嚇的不輕。張書記說,你們村真有人才啊!安伯(王安,村幹部)當即叫父親重新整理、重寫村裏的敵偽檔案。那時父親才知道村裏還有兩個日本特務。這些檔案至今還留在村裏。

當時是跑竈,冬天天很冷,常下雪。一次父親去上學,頭發都結滿了冰珠子。到教室一搖頭,嘩啦嘩啦的響。鞋破了,腳趾頭凍爛了,也不知道疼,還是老師發現了父親走過的血腳印。就這樣,三頓飯回家吃,還堅持不遲到。也有一次例外。食堂沒糧食,吃的是糠饃,父親和王水長走溝坡去學校,中途要解手,半天拉不出來。最後使上九牛二虎之力出來了,還帶著血。這次真的遲到了。這種情況直到1960年下半年才有所好轉,因為有紅薯吃了。

1961年夏天,父親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高中,還當了班長。由於天氣炎熱,蚊子又多,父親和同學們都買了芭蕉扇。父親當時用毛筆在扇子上寫了兩行字:「寧作孤雁守冬夜,不為春風流百家」。然後用煤油燈一熏,原來寫的字很快脫落,底色是黑的,墨跡脫落字變成了白的,很好看。誰知有一個同學告發,劉劍英書記在大禮堂全校大會上寫詩批判父親,說父親學習目的不明確。父親氣憤不已,回教室一想,考大學沒指望了,順手寫了一首詩:

蒼天遮路無因由,富貴風光幾世修。

我讀詩書書誤我,舟行深水水傾舟。

審觀歷代垂紳笏,豈盡文光射鬥牛。

及第縱遂孺子願,仍教歲月悔白頭!

意思是說,考學的路被堵了,走不通就算了。傻乎乎的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扇子的事是坐在他旁邊的同學匯報的,怪不得這個同學在誇父親「詩寫得真好」,還假意抄了去。沒過半天,班主任劉鳴臯老師突然把父親喊了去。他表情凝重,兩條眉毛間的豎紋顯得很深很深。一進屋,劉老師便把父親寫的詩放在那裏,命令父親立即改為積極向上的。父親看到劉老師準備好的紙筆,馬上改寫為:

蒼天指路無因由,富貴風光不講究。

我讀詩書書讀我,舟行深水水擁舟。

審觀歷代莊稼漢,樂事農桑學放牛。

舍棄功名孺子願,山川旖旎任神遊。

劉老師一看,說,怪快哩!誰問你你就說寫的是這個,我收來了。父親剛走出劉老師的屋子不久,便遠遠看到劉書記搖著扇子進了劉老師的屋。父親懷疑劉書記也知道了,找劉老師肯定說這事。很久以後才知道,劉書記找劉老師是說把父親的畢業評語寫寬點,好點。匯報父親的同學只找了劉老師,並未找過劉書記。以後在大學裏父親寫信感謝劉老師,劉老師回信說,當時學校巴不得給你釋負,讓你考個好學校給母校爭光。

在那種環境下,有的同學思想意識有變化很正常。他本來是個看上去很忠厚的人,又曾經是我爺爺的學生,感覺和父親是親上加親的兄弟,復習功課也常在一起。他說晚上加班背了幾個單詞,早上電鈴一響就全忘光了。還拿著俄語書,翻出沒講的幾篇課文讓父親背新單詞,一節課父親背了42個單詞,而且一個都不忘,他大為吃驚。由於家庭困難,學校安排他敲鐘(按電鈴),一個月補助8元,這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收入。可惜,他心思用偏了。

後來父親以優異成績考入華東師範大學,是第一誌願。由於家庭經濟條件不好,家庭成分不好,決定報師範,報理工科,所以報了華東師大。

1964年暑假,父親高中同學黃會團到我家,約好和鎖(郭培峰)一起奔赴上海。結果是鎖的姐姐在洛陽工作,由她買票,成人票是16元,學生半價是8元,加上3塊2的加快費,一共11塊2。父親第一次坐這麽遠的火車,非常新鮮,路過安徽,路基高,看到下邊耕地的水牛很小,像豬,父親還以為安徽的牛長不大,真和豬一樣。事實是視角誤差。才到上海,一起去了同濟,在上海的東北角。第二天回華東師大,在上海的西北角。坐公交,聽不懂上海話(當時未普及普通話),警察無奈叫來了出租車,嘰哩哇啦一交待,示意父親上車。車門一開,天哪,凳子幾乎頂住車頂了。父親想這怎麽坐?是臥鋪車?幹脆,雙手向前一伸,做了個跳水動作。一下子鉆進去了,咚的一聲差點把對面的門撞開,父親也差點開瓢。凳子唿哧一下下去了。惹得司機和警察哈哈大笑。原來人家的凳子下面的彈簧非常軟。父親是個土老帽,不知道進車前伸手輕輕一按就可以坐進去了。闖上海笫一次出洋相,也算必要的付出吧!車到後,優惠,付費5元。這幾乎是父親一千三百裏火車費的一半,把父親心疼得不行不行的。總算到了華東師大。由於父親是提前了半個多月報到,把接待的老同學們忙壞了。又由於父親第一誌願報的就是這個學校,而且是少有的高分學生,所以享受到一個極特殊的待遇——到校長常溪萍家作客。校長問父親,你高考為什麽每場都提前20分鐘左右離場?父親答:規定半小時前不準離場。校長又問:你復查答過的題了嗎?父親答:復查過了。校長又問:你事先知道考題?父親答:不知道。我們有很多復習資料,考題沒有復習資料的題難,簡單多了。校長嘆口氣說,河南監考懷疑你知道題是冤枉你了。平均每門扣你20分也冤枉你了。扣了後還剩70多分,也不錯了。進中國科技大學也沒問題。突然校長轉移話題,問父親汗衫上的湖流是什麽意思?父親答是潮流,寫的人寫錯了。又問父親:你自己覺得你有什麽優缺點?父親隨口答了一句:愛學習,愛勞動,缺點是——飯量大。校長哈哈大笑,說父親真是個純樸的孩子。校長還說,你的缺點不是缺點,是優點。農村孩子,有勞動意識,是大優點。城市孩子培養勞動意識是很難的。還說他老家一個大地主選長工,只一個條件:吃飯。蒸很多白饅頭,吃不下一掐的(8到10個)都不要。吃飯看幹活。校長的話使父親耳目一新。他是個山東人,部級幹部,親民愛生,在校園裏見到垃圾就揀起來放口袋裏,在他的帶動下人人揀垃圾,人人不丟垃圾,校園裏非常幹凈。文革中,在數學樓被造反派逼跳樓摔死了。他愛人陳波浪僅僅是由於名字「有修正主義味道」而被鬥致殘,也是個老革命,至死都不認輸、不認錯、不低頭、不下跪、不喊不願意喊的口號、不說一句違心的話。後來學生稱她為「良心巨人"。

父親在全校定量是最高的。學校規定的定量是男生33斤,女生30斤。父親是72斤。系裏說,校長照顧你,爭取幾個月後和大家一樣,父親答應了。高年級的同學有經驗,是吃完定量不在餐廳待,「向後轉走」。不想就完了。父親的經驗是餓了去操場打一會兒籃球就好了。

入學後每年三夏和三秋要到農村勞動,父親每次下鄉挑水稻都要挑斷一兩根扁擔,割水稻比農民的勞動紅旗手還快,和當地農民保持著深厚的友誼,直至晚年。學習成績優異,學術觀點新穎,常受到任課老師的贊揚。每逢周末或假期,到上海木材廠、有色冶煉廠、電焊條廠、第六碼頭全天跟班勞動,還倒過馬桶(均無任何報酬),還到大場空四軍當過兵。所以不到一年半便被學校評為「學習毛著」和「學習雷鋒」的先進分子,還內定「畢業時入黨、留校、接系主任的班」。由於後來在「文革」中主張給四類分子「抹帽」,替劉少奇、彭德懷說話,提出林彪的「頂峰論不符合馬克思主義」,說「文化大革命是不是搞早了,搞左了?」這些觀點雖然被以後的歷史證明是了不起的政治遠見,但在當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結果父親被張春橋指使上海警備區司部的葉紅將其抓了起來,萬人以上的批鬥會開了幾次,小批鬥會更多。結論是「肩挑500斤,思想反革命」。被押上刑場,讓他親眼看著槍斃同校的一個女生(化學系4年級,僅僅因為說江青是藍萍)和上海科技大學的一個男生(改寫東方紅歌詞),說是「接受現實的階級鬥爭教育」。當時的張春橋也發現他是才華橫溢的學生,企圖拉他做事,後來由於堅決拒絕,被作為「犯嚴重錯誤的學生」分配到貴州山區。對於最基層的教育、勞動生活他是樂觀的,培養教育學生不惜任何付出,每周多達27節課,還公開宣布任何時間都可以開門輔導學習困難的學生,感動了全校師生。經濟上還資助過數十名困難學生。遇到調整工資,大家一致評定給他調高2級,他主動拒絕了。在忘我的教學、勞動中,當地領導、群眾一致推薦他參加貴州省「學代會」和進領導班子,但一到縣裏政審就被取消了,而且明確告訴基層黨組織不能批準父親入黨。但父親依舊堅持寫入黨申請書。他是學校團支部書記,堅持發展品學兼優的學生入團,巧妙地與「唯成分論」思想嚴重的區委領導周旋,說服他們。在父親眼裏,是沒有「壞學生」的,教師的責任就是教育學生、轉變學生的。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智慧轉變學生,才能培養出出類拔萃的人才來。後來,他的學生有的當了縣長、縣委書記、省委書記,大家才意識到一個老師從早識別人才、培養人才的重要性。

直到推倒「四人幫」後,主持上海工作的彭沖、倪誌福聽取父親母校群眾的呼聲,讓華東師大把平反信寄給了他,並「從檔案中撤消一切有關材料」,才最終「解放」了他。後來長期從事基礎教育與科技管理工作,主持拍攝的科教片《織金洞》在央視播出;還著有勸學、政治、科普3本詩集,油印流傳;辦《織金科普》報,有科普文章百余篇。由於懂俄、英、阿拉伯、法、德、日語(後4種為筆譯),《蘇聯河網的地貌結構分析》、《喀斯特地貌的水動力分析》、《1948年阿仕哈巴德地震研究》等5部譯著受到專業部門的高度贊賞(限於條件並未出版,只作為專業部門內部資料使用)。其中兩部礦產地質的譯稿被174地質隊借去,結果地質隊通過縣政府贈送了一部北京吉普。縣裏認為父親又不會開車,需要坐車時縣裏派,車留縣政府使用。當時縣領導才坐北京吉普。父親是科委副主任兼管地震工作,由於成功地預報了廣西平果的2次地震,幾乎被當地群眾神化。平果縣過年送兩大汽車臘肉、烤鴨、熏魚等地方土特產給父親,結果縣裏經濟困難,正好年終福利發不下來,把這兩車東西給分了,給我家留了一份。誰知看大門的老爺爺發現沒人要就拿走了。不過,父親感到很欣慰,總算給縣裏辦了點好事。平果縣連續送了幾年,以後知道父親調走了才作罷。

回洛陽後從事高等教育,出版了《班主任工作技能訓練》(人民教育出版社)、《實用心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下同)、《心理學》、《教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小詞典》、《理論科技史》、《科技社會史》、《實用書法教程》等高校教材與專著17部,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在大學期間,曾隨嚴欽尚教授一起參與過核試驗的地貌環境考察研究,畢業後參與的國家項目有華中小流域治理、黃河入海口泥沙治理、河南小流域治理、首次返回式衛星的衛片判讀等。在從教期間,每年所從事的科研項目經常獲得省的特等獎或1等獎,有時1年的項目多達8個。所主持的項目《中國邊界問題與一國兩製研究》在鑒定時,專家們都為父親的政治遠見和愛國情懷所感動,紛紛抄錄研究報告的觀點,有的感動得老淚縱橫。他從事教務管理,力主「教師專家化」、「就業市場化」、「教學個性化」和「管理人性化」,主張學生學真本事,走終身學習的道路;設法把每個班級都建設成一個優秀的學習團隊,向最新的領域進軍,向自己的對手學習;告誡學生徹底適應市場需求,用自己的學習理念對社會實現超值服務。在多年的教育生涯中,愛生如子,與早期的學生保持著近40年的聯系,有的學生已經進了各級領導崗位,有的成了博士生導師,有的成了著名的企業家。他為人低調,與世無爭,講求人品,關心國家。在自己的《自題小浪底照》一詩中他寫道:「風塵一世苦為師, 瀝血嘔心靈魂慈.常與大湖比忍耐,青春插滿松柏枝。」好多人建議把「苦」字改為「樂」,他不改,說「苦」說明堅持在教學崗位上幾十年不容易,教學生涯也確實是很苦的。現為政治理論教授。正在寫作的有專著《元社會主義》、《中國的邊界問題研究》和退休後的詩詞總集《秋葉紅塵》。

2024年7月21日作於貴州商學院

史榮泰 (河南洛陽真定史氏29世)